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彷彿世界上並沒有雨過天青,努力克服難關之後其實並不會迎來柳暗花明。難關的背後只是另一個難關而已。

探索道路的小孩

腦海裡閃過千頭萬緒,一方面的自己想出去看看世界,另一方面的自己卻也想過,如果這症狀是用電腦引發的話,那離開資訊產業也好的念頭。說起來生存於世實在有著太多矛盾。但當一切塵埃落定,有了空閒時間的我,終於能夠把弄清楚這個病到底是什麼,當成最高優先的事項。

至少,這次請讓我知道自己面對的到底是什麼吧。

我來到神經外科看診,醫師問完診後幫我照了頸部 X 光,說我可能是長期用電腦姿勢不良,所造成的頸因性頭痛。並開了一些肌肉鬆弛劑之類的東西。於是在那之後,我也買了新的螢幕,不再低頭使用筆電。

只是看診完,頭痛並未完全消失。而且這個病因很難解釋,為什麼理論上比較常用電腦的工作第一年,頭痛頻率反而比碩班期間少。如果是壓力引起,也同樣無法解釋為何其實壓力不太大的碩一期間頭痛頻率還滿高的。

同時我還是隱約覺得這說不定不完全是所謂的「頭痛」,因為更困擾的其實是動力低落、無法專心、無法努力的無力感。

這時我也想到,既然連感冒的解釋都能推翻,那麼我也不見得要接受最早的「過敏」頭痛跟來台大以後才開始的反覆頭痛有任何相關。也就是說,假設這是獨立事件的話,我應該可以重新分析來了台大以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來得到新的解釋才對。

翻開記帳及一些筆記紀錄,回頭看來台大之後發作的時間點,當時特別的事情包含了,我正在做根管治療,以及,我在那時剛好換了一副眼鏡。前者大概也不能反悔,後者倒是可以實驗看看換回來會如何。只可惜測試將眼鏡換回來一陣子之後,似乎也沒有減低頭痛的發生機率。

5 月 1 日,趁著勞動節有空,我又再找另個醫生看診了一次。這次把自己頭痛的紀錄也完整帶上,仔細說明病情。醫生聽了以後說如果那麼頻繁的話,應該要吃預防頭痛的藥,於是就開了 Flunarizine。然後同時安排了腦波和抽血檢查。

腦波和抽血檢查都沒檢查出什麼。且第二次看診時我恰好不在頭痛期。所以後來醫生也沒繼續開藥,就讓我回去了。

這時趁較有空,我也啟動了新的時間企劃,強迫自己每天都要運動,以及做一些頸部的復健。

只可惜頭痛的現象並未趨緩。由於當時我已經轉移了居住地,所以又看了不同的醫生。這次的醫生看了以前的 X 光說,看起來應該不太可能是頸因性頭痛。反而比較可能是偏頭痛,或者是緊張性頭痛才是。

結果這次同時開了 Flunarizine、肌肉鬆弛劑、以及某種止痛藥。雖然實際上我的「頭痛」一點也不「偏」,然而這次的藥倒是有立即解除症狀的效果。而且,吃完以後,確實能撐一個月直到再次發作,然後或許就再吃一循環再壓制一個月或許就行了。

回去問了父母,似乎在過往也曾有過頭痛的毛病,直到中年才消失。

所謂的偏頭痛大概是種無法根治的病,但理論上只要我當藥罐子不斷的用藥物控制直到中年,好像就會沒事了。或許這就是我的終局了,可是問題是,我就要離開有全民健保的地方啦。雖然理論上可能還是能看診。但仍然疑惑,未來,究竟要怎麼不斷的用藥物控制呢?

無國可回的小孩

乖乖的吃了藥把症狀壓下去,然後帶著巨大的不安,離開自己的國家。

接下來,到底會發生什麼事呢?

令人意外的是,我進入了這數年來最長的清明期。

從台大開始這麼多年以來少數能多個月清明的時刻,除了此時此刻外,就只有當年去微軟實習的時候了。

這其實是很奇怪的,去微軟實習的三個月,其實是使用電腦特別頻繁的時期,理論上姿勢應該要更加不良才是。發現這件事後,又仔細了研究各種頭痛的日子,發現不只是那時而已,乍看之下只要是出國的時候,不論是去面試、還是參加研討會,似乎頭痛的頻率就會降低。

然而根本沒有任何理性的理由可以合理解釋。

其實就像猜測是過敏、還是感冒、還是換了眼鏡、還是頸部造成了這種現象一樣,所有的猜測或許都沒有意義。或許僅僅就是基因的開關照著時鐘打開又關閉。完全無法阻止或預測。而所有的觀察與假設最後都是毫無意義的。1

但是就算真的基因的時鐘才是真正的原因。只要再有一次如此恰好的在我回國的時候時鐘又轉入生病的狀態。我肯定會義無反顧的選擇再次逃跑吧。去哪裡都好,再怎麼樣也要試試。在這麼想的瞬間我才發現,事到如今,說不定我已經不只是無家可回的小孩,而是無國可回的小孩了。2

掙扎前行的小孩

然而相反的情形也是成立的。如果我人在國外重新發作了,而又找不到適合的藥物控制的話。那就只能乖乖回去當個藥罐子度過就好。這也已經不是什麼決定,而只能是必然了。(雖然理論上如果我以前可以硬撐個幾年,現在我應該也可以才是?)

而這樣的擔憂,終於在 2018 年 10 月成為現實。

熟悉的頭痛又回來了。

但為什麼是現在呢?如果是在 8、9 月就襲來,或許在找不到 funding,被提醒如果立刻放棄學籍就不用繳費時,就會心灰意冷的離開。但如今頭已洗到一半,實在也難以中途而廢。

先趕緊到了保健中心看診,幸好因為有保險的關係,在保健中心看診其實是不用錢的。只有藥費須負擔。醫生聽完了過往的描述後就開了另一種叫做 Verapamil 的跟 Flunarizine 相當類似的藥。只可惜吃了以後似乎不僅沒有明顯的改善,還產生了一些副作用,最後只好停藥。醫生於是再將我轉診至 UPMC 的頭痛中心。

這時心裡的掙扎實在難以承受。發現思緒清明的時候勉強還能應付生活上的挑戰,但一進入頭痛的週期,就強烈的想要逃避。好想乾脆放棄一切,不再前進。

為了看診,這次我又做了更詳細的頭痛紀錄。

同時我也注意到一些事情,那就是,其實在得到頸因性頭痛診斷,服用肌肉鬆弛劑之後,有長達一個月的時間是沒有頭痛的。同時,那個月其實也是出國的頻繁期,所以當初以為是出國的效果,搞不好根本只是藥物作用而已。(雖然無法解釋更久遠的微軟時期為何碰巧比較好轉。)同時,在那之後服用 Flunarizine 的時候看起來完全沒有效果,但之後通通服用時又有了效果。而最後在保健中心服用 Verapamil 時又沒有效果。這似乎說明了,搞不好真正有效的藥一直以來都只是肌肉鬆弛劑而已。所以「偏頭痛」其實也不是真正的病因。

或許還是有機會找到控制情況的方法的,這樣告訴了自己。

經過一番等待,終於到了看診的時刻。幸好因為有保險的關係,除了藥費以外看病一次只要收 $25 USD 即可。

醫生聽完敘述,覺得比較可能是緊張性頭痛,誘發的因素除了姿勢不良以外,還有像是焦慮和壓力都有可能。仔細想想我的個性確實也是頗為焦慮,或許有那麼一天會為了解除頭痛而選擇比較輕鬆的生活型態也不一定。但現在,先試試藥物吧。

又開了一種低劑量的肌肉鬆弛劑,改成每天都吃連續吃一個月,然後再停藥看看多久會復發。中途如果復發的話,則使用 Naproxen 這種止痛藥。

使用了這種組合後,雖然頭痛沒有完全消失,發作頻率確實降低了。原本每隔一週就要發作一週,現在好像還能撐個兩週才發作幾天。而服用完一個月停藥後,也確實能超越數週沒有復發。

或許,這個長達六年的鬧劇,終於來到了一個段落,就在這個異鄉。

接下來,理論上只要繼續服藥,就能控制了吧。

不安期待的小孩

雖然有人喜歡說,打不倒你的,能讓你變得更加強大。但現在的我無論無何都無法相信這種說法。有時候苦難就只是苦難而已。他根本不能讓你學到什麼。

總覺得如果沒有這些苦難的話,現在的我或許早就到了某些更好的地方,而且心理上也不會如此千瘡百孔。不得不承認,現在的我,已經無法像經歷這一切之前的我一樣積極了。

看了這些年來紀錄的生病總數,566 天。

如果這些日子是清明的,所能做的事會有多少呢,愈想就愈覺氣憤。

如果真的學到了什麼的話,大概就是健康真的很重要,他可以覆寫掉大部分的現實。

前幾年其實日子也不算不順遂,在最高學府上學,後來又順利工作有了一份不錯的薪水,可是對未來的絕望卻與日加深。

現在不僅失去了優渥的收入,同時對未來的道路也抱著極大的不安。

記得一開始找不到 funding 時,看著昂貴的學費,總覺得格外諷刺。如果當初我向上天祈求的真的是能在清明的狀況「重來」一次的話,在各種意義上或許他真的被實現了,包含經濟上的重來。3

你想要的是什麼,只有留學能給你嗎? (千萬別把留學當作某種人生重來槍)

〈Columbia CS PhD〉

然而現在的我卻重新學會了盼望。也許現實不會完全順遂,但如果是現在的我的話 – 如果是大學時代的我的話 – 肯定可以的,肯定可以在未來時機到來之時,再次燦爛。

「好不容易從上天重新拿回了努力的資格,那就再戰一次吧,在還可以戰的時候。」這樣對著自己說。然後忍住當前的不安,繼續前進。因為除了前進以外,好像也別無他法了。

重新出發的小孩

雖然理論上應該可以正向的思考。實際上卻難以忽略持續的不安。

記得來到這裡之前問著學長這裡的生活如何,大家總是說著這裡是如何的崩潰與辛苦。當時的我只想著,再怎麼崩潰,可能都不會比當時的我還崩潰了。

大致上那樣的想法是對的。理性上來說,現在的我的崩潰程度確實比起那時來說低的多了。原本對於不斷下降的未知感到恐懼,現在至少知道能夠得過且過的忍受下去。雖然有很多挫折與懷疑,但也有更多時間讓自己學習。

但是認知以前比現在更糟,其實根本不會讓現在變得更加容易。打不倒我的,其實根本沒讓我變得更加強大。彷彿世界上並沒有雨過天青,努力克服難關之後其實並不會迎來柳暗花明。難關的背後只是另一個難關而已。

至今還是不明白來到這裡到底是不是個好的決定。但是如果當初沒有踏出腳步的話,實在也難以想像繼續維持那種下降的循環到底會發生什麼事。

但總覺得人生的選擇除了當初的狀態,和現在的狀態,應該要有其他的路才是。

其實,這六年的時間裡,要是任何一刻的我更積極一點的,往正確的方向求醫的話,或許就能提早避開下降的循環。而或許這段人生的路途以及記憶就會跟現在完全不同了。

可是事到如今持續回想也沒有太大意義。當時的我看不見的道路,現在的我,是否能看見呢?如果能保有現在的清明的話,或許終究能找到自己的路也說不定。只能這樣盼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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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說起來我實在有太重的工程師思維,總想著不斷試誤就能看穿事件背後的原因。其實用在人生上根本難以成立。見:〈醫師、工程師、科學家的解決問題方法差異〉。 ↩︎

  2. 理論上這個假說是可以透過實驗測試的,比如說我可以一年住國外,一年回國,然後重複數十次實驗。然而實際上這麼做會耗費的資本實在太大以至於根本不可能無聊的去做這種奇怪的實驗。 ↩︎

  3. 「只要你真心想做一件事,全宇宙都會來幫你」,所以說祈願時要小心自己的願望是什麼啊。

    下圖是以季為單位,比較如果不算入勞健保稅等因為收入而增加的花費的話,各季跟最右邊留學第一季的花費。可以看到因為第一學期學費就很昂貴的關係,留學第一季的花費遠大於從前。事實上大概等於從前平均起來三年多的花費了。由於這樣的花費差距而心生畏懼也是情有可原。不過還好筆者事後還是有暫時得到一年研究助理的經費,可以取回第一學期部份已付的學費。

    expense
     ↩︎